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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我之間:舞蹈身體中的傳統與當代(上)

  • 作家相片: 編輯台
    編輯台
  • 2018年5月24日
  • 讀畢需時 5 分鐘

已更新:2018年6月12日

文/ 李橋河 (特邀文字工作者,來自國立臺灣大學人類學研究所)


第三天Odissi古典舞舞碼《祈禱 Invocation》的演出劇照。 (攝:薛丁豪,蒂摩爾古薪舞集提供)

當排灣與印度在舞蹈中相遇


在「琉璃計畫」的催生下,引領了來自亞洲兩地舞團的相遇。在這場跨地域的交流中,蒂摩爾古薪舞集和“Kashiki Nrityabhasha”兩團編舞家和舞者往返於印度孟買大城和台灣三地門部落,透過現地生活情境的共同呼吸,以舞蹈相會、以文化交往。


以排灣文化為主體的現代舞團「蒂摩爾古薪舞集」,作品富含關於土地、部落、族人、神話與自然等排灣在地知識和文化哲學,以古為薪、以舞相集,取名自成長和所在的部落「Tjimur」,正象徵著舞團的創生和根源與部落文化養分之密不可分;“Kaishiki Nrityabhasha”的“Kaishiki”則引自印度經典《舞劇論》,代表舞蹈風格之一的「優雅」,以此標示出東印度古典舞蹈Odissi的輕快和細緻。從記憶中部落耆老的歌舞中,蒂摩爾嘗試以歌唱找尋排灣舞步中律動的身體:對排灣人來說,歌唱自身就是種表達,有其斷句、語序、語氣和呼吸,在反覆操演的浸入下,歌唱被銘刻於身體之中,捕捉古調吟唱的身體動感,將無聲的唱句寫入舞蹈的有形;而Odissi舞蹈則在於手勢和姿態之間,使動態能量在舞者體內流轉,互相交會、相遇以追尋平衡,在音樂和節奏的認識中覺知印度古典舞的身體表現,踩踏著響鈴的步伐,使視覺性的身體綻出佔滿空間的聲響,並透過當下共享的呈現和觀看,使舞者和觀眾在舞台上下展開一界沈著易感、開拓而無雜念的想像空間。


經過緊湊的兩週身體訓練和編舞出招,在交流計畫最後三天的夜晚,演出發生在蒂摩爾古薪舞集久居三地門部落的排練場。穿過琉璃工坊琳瑯滿目的展示空間,觀眾群除了有部落的男女老少,更有來自台灣、甚至世界各地的朋友在此聚集;接續著首屆蒂摩爾藝術節連續三日工作坊、市集和表演節目的日落之後,排、印跨地交流分享的呈現就在這裡揭幕,以「傳統」、「當代」和「交流」三大主題不斷捲上舞台的競合,使觀眾一探這場跨界實驗中所擦出難以預期的火花。


傳統:文化主體的形塑


首先拉開序幕的兩支「傳統舞蹈」,各展現出兩團與各自母土文化之間的臍帶聯繫,透過舞台化的文化展演,為今日眾人的相會進行祝禱和祈福。


蒂摩爾帶來源自生活和傳統儀式的排灣傳統樂舞,以四步舞的身體律動和歌謠聲線為引,頌讚著相聚的特殊場合,感念上天、遙念歌謠,提醒彼此不要忘卻曾有的美麗回憶。身穿族服的五人交手成排,隨著領唱者起聲唱誦古調,聚精聆聽的舞者平穩來回腳步,水平地將身體前後迴盪;在唱完的吐氣中,眾人放下原本正挺的身形齊聲涉身投入,讓古調帶出的律動推動列舞的身體弧向前行。共同的氣息在和聲中體現在個別舞者的律動裡,使來回的連句通過身體在舞台上佔滿空間、無限運行;在移動的步伐中成排的舞者劃出一圈不見盡頭的大圓,而交疊圓心的視線又再度望穿地看向彼方。到了最後的齊唱,舞者們才交頭互相看見,在交換的視線中他們展開笑顏,而原先男女相異的步態也在此回到同一;於此,彼此的關係不僅是物理上的相連,也不再只是氣韻上的同歌,尤在最終相乘相佐的和聲下,舞者順著氣息齊身蹲伏而再起身投出的視線焦點中,更表現意識上文化同位的共在。


有別於在排灣四步步伐中伴隨歌唱的律動,Kaishiki舞團帶來的印度古典作品則展現了由圖像組成的視覺畫面和環繞震耳的聽覺動態共同組成的舞台美學。作為三天演出開場的〈祈禱〉片段,舞者模擬濕婆神和雪山女神之子的象頭神,祂手握巨蟒、高舉過頭,透過對於神祇姿態的擬仿,不僅向象徵智慧和排除障礙的象頭神祈福,同時也對傳承舞蹈的老師和現場同歡的觀眾禮敬。慢慢向台前邁進、低身禮讚舞台之後,三名舞者以肢體相互交疊,結成一幀幀充滿神姿的圖像,以乾凈利索的眼神遊覽空間;而在成組舞者之外,Daksha Ji則從重複的禮敬中精巧地翻轉手勢,輕步遊歷舞台。在變奏之際,上姿相同的群舞舞者踮起步伐,與老師產生一動一靜的時序對話,此後四人又在動態中相合;在齊步踩踏出的鈴響中,姿態不只佔有空間、更擁有聲響,清楚帶出移動與靜止的聽覺意涵。而到了最後,師者於外繞行、三人於內自轉,在這充滿步伐的群舞之終,四人合一停下動作,再度敬拜舞台結束;至此,細緻與優雅從一而終。


對蒂摩爾古薪舞集來說,歌唱就是對話,是生活,也是呼吸;從歌唱的實踐中,在樂句和呼吸間尋覓故往消逝的身體韻律。幾乎依著地面移動的腳步,猶如其訓練中對於部落老人家身體的回溯;又在抬腳行步時與地面的離與合,則像是在創作與文化之間的往返路徑中,當代與傳統的藕連交纏。舞者因歌而舞,涉及呼吸、涉及表達;而在其身體律動的創發中,歌唱不以聽覺存在,而承載於動覺之中。至此,蒂摩爾創造的身體訓練,就如同藝術總監路之所言,反倒亦成為進入傳統的入門。而從Kaishiki舞團的演出中可見她們對於舞台的敬畏:伴隨鈴響舞者從側台步上舞台,表演正是通過一場儀式——通過表演,使傳襲的過去得以藉由身體呈顯在觀者眼前,打開能夠共享當下的想像空間。無論是「表達性舞蹈(Abhinaya)」強調的表情敘事,抑或「純舞蹈舞碼(Pallavi)」代表的縝密鋪陳,Odissi舞蹈從抒情感性的風格開展出雕像姿態般的舞蹈,並搭配節奏性音樂引領台下觀眾的感官美學體驗,在拍子不斷打上舞台的節奏中,舞者在姿勢跟姿勢中間交換重心,同時不斷轉換能量以追求平衡。


舞蹈作為一種通過身體的文化實踐,使傳統和文化土壤可以在異時空中即時存在而相接;它涉及了舞者對於傳統的理解和認知,並在通過對於文化知識的實踐過程中,必然經由個體的創造才得以展現。在依循中再生,在詮釋中傳承;於此,「傳統」本身成為了一種文化主體的宣稱,透過實踐和操練的辯證過程,不斷形塑(甚至成為)自身文化的根基和存在,也在這不斷回頭叩問的重複命題中,創生並展現其自身舞蹈系統中的美感邏輯和展演態度,及其身體哲學背後所投射出的文化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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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8 琉璃計畫﹔當代社會中的傳統—當台灣與印度在舞蹈中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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